山鬼謠/摸魚兒
宋代 - 辛棄疾
問何年，此山來此，西風(fēng)落日無語。看君似是羲皇上，直作太初名汝。溪上路。算只有、紅塵不到今猶古。一杯誰舉。笑我醉呼君，崔嵬未起，山鳥覆杯去。
須記取。昨夜龍湫風(fēng)雨。門前石浪掀舞。四更山鬼吹燈嘯，驚倒世間兒女。依約處。還問我、清游杖履公良苦。神交心許。待萬里攜君，鞭笞鸞鳳，誦我遠(yuǎn)游賦。
山鬼謠/摸魚兒詩詞賞析
原序：雨巖有石，狀怪甚，取《離騷·九歌》，名曰山鬼，因賦《摸魚兒》，改今名
【注釋】：
①此閑居帶湖之作。山鬼謠：即《摸魚兒》詞調(diào)。據(jù)詞序，雨巖有一巨大怪石，詞人取《離騷·九歌》之意，稱名“山鬼”，并改《摸魚兒》調(diào)名為《山鬼謠》?！峨x騷·九歌》：屈原所作。《九歌》凡十一篇，其中第九篇名《山鬼》，描寫一位山中女神?！渡焦怼罚磺松駪俑?，詞人借以詠雨巖怪石。通篇擬人手法，視怪石為知音。先賦其身世品行；來自上古，超然紅塵。次賦其超凡潛力：風(fēng)雨騰飛，呼嘯吹燈?！耙兰s”以下，怪石問詢清游良苦，詞人更擬攜石為伴，遨游萬里蒼穹。人與石“神交心許”，頻頻相語，既寫活了石，更寫活了人。
②“問何年”兩句：問怪石何年飛來？西風(fēng)落日中的怪石默然不答。
③“看君”兩句：謂怪石似羲皇上人，就以“太初”稱之。羲皇上：即羲皇上人，伏羲氏以前的人。陶淵明曾自稱羲皇上人，見前《念奴嬌》（“近來何處”）注⑨。此言怪石來歷久遠(yuǎn)，純樸天然。君：指怪石。名汝：以此稱你。
④“溪上路”兩句：怪石地處僻遠(yuǎn)，紅塵不到，所以拙樸風(fēng)貌，古今不變。
⑤“一杯”四句：舉杯邀石，怪石未動(dòng)，山鳥卻翻杯而去。誰舉：為（向）誰而舉。崔嵬：高大聳立貌，代指怪石。覆杯：打翻了酒杯。
⑥“須記”三句：人們記得昨晚潭邊風(fēng)雨大作，而怪石卻乘翻飛起舞。龍湫（qiū秋）：龍?zhí)?。稼軒《水龍吟》詞賦雨巖飛泉說：“又說春雷鼻息，是臥龍彎環(huán)如許。”石浪：指巨大的怪石，見詞尾作者自注，并參見詞序。
⑦“四更”兩句：山鬼深夜呼嘯而至，吹燈滅火，使人膽顫心驚。山鬼吹燈：化用杜甫詩意：“山鬼吹燈滅，廚人語夜闌?！保ā兑凭庸采金^》）
⑧依約處：依稀恍惚間。杖屨：出游登山所用的手仗和麻鞋。良苦：非常辛苦。
⑨“神交”四句：以怪石為契友，擬攜石乘鸞駕鳳作萬里遠(yuǎn)游。神交心許：精神相交，心意互許。鞭笞（chī癡）鸞鳳：鞭策鸞鳳，即指乘鸞駕鳳，遨游太空。《遠(yuǎn)游》：《楚辭》篇名，或謂屈原所作，這里代指辛棄疾的詞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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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閑居帶湖時(shí)，常到博山游覽。雨巖在博山之隈，風(fēng)景絕佳。據(jù)題注，“雨巖有石，狀怪甚”，詞人借用了屈原《九歌》中的“山鬼”名，而將這首詞的詞牌名由《摸魚兒》改為《山鬼謠》了。
這首詞寫得詭異奇特，與石之“怪甚”十分相稱。
上闋頭二句“問何年，此山來此？”著一“來”字便把偌大一座博山擬人化了。從歷史長河中來看，這座山當(dāng)有形成的日期，但在科學(xué)知識(shí)不發(fā)達(dá)的古代，誰能解答這個(gè)問題呢？提問的對(duì)象，并不確指，又巧妙地以“西風(fēng)落日無語”作答，使渺茫的太古融入了瑟瑟西風(fēng)、奄奄落日之中，竟不能夠究潔。既渲染了冷峻陰森的氣氛，又引起日落后神秘可怖的懸想。究詰既無所得，所以緊接著便以猜度之詞說 ：“看君似是羲皇上，直作太初名汝”。“伏羲”即太昊。《白虎通·號(hào)》：“三皇者，何謂也？謂伏羲、神農(nóng)、燧人也?！眰髡f伏羲始畫八卦，造書契，揭開了人類文明史的第一頁?！读凶印ぬ烊稹罚骸疤跽?，氣之始也”；《易》“易有太極 ”疏云：“天地未分之前，元?dú)饣於鵀橐?，即是太??！闭f這怪石早于伏羲，實(shí)際上便把近在眼前的怪石寫得超越千古，無與倫比。這是從縱的方面來寫的?！跋下罚阒挥?，紅塵不到今猶古”，則是從眼前的景物照應(yīng)遠(yuǎn)古寫的?？丈綗o人，溪水清澈，緣溪而行，一塵不染。人間雖然經(jīng)歷了滄桑，但這兒依然“紅塵不到 ”，只此才與太古相似。既突出了雨巖環(huán)境的無比幽靜，又透露了詞人對(duì)紛擾、齷齪現(xiàn)實(shí)的厭惡。詞人獨(dú)游雨巖的詞作，大多抒發(fā)了知音難遇的感慨。空山獨(dú)酌，孤寂可知，“一杯誰舉”，與之相對(duì)者唯有此一塊巨石。然而“崔嵬未起，山鳥覆杯去”，巨石不能與我共飲，酒杯卻又被山鳥打翻了。巨石不起，是無情之物體；而山鳥覆杯，是無心呢？還是有意呢？還或許是精靈所使吧？或真或幻把“山鬼”之靈從無寫到有。由此可見，山鳥的插曲，正是人、物交感的契機(jī)。妙在寫得空靈，猶如山鳥之去，無跡可尋。
如果說上闋寫極靜的意境，那么下闋就寫了極動(dòng)的景象：龍?zhí)讹L(fēng)雨，足以驚人；長達(dá)三十馀丈的巨石，然被掀而舞 ，就更加駭人了 。繼之“四更山鬼吹燈嘯 ”，能不“驚倒世間兒女”嗎？如此層層渲染，步步推進(jìn)，直到“山鬼”出場，真令人驚心動(dòng)魄。詞人對(duì)于雨巖之夜的描繪如此筆酣墨飽，顯然快意于這種景象的思想感情。龍?zhí)兜娘L(fēng)雨，石浪的掀舞，山鬼的呼嘯，其勢足以沖破如磐夜氣，其力足以震撼渾渾噩噩的心靈。從這個(gè)意義上來說 ，“驚倒世間兒女”有什么不好！在這里 ，詞人長期被壓抑被鉗制的心聲，突然爆發(fā)出最激越的聲響！可知以怪石為知已，不僅在于它遠(yuǎn)古荒忽，閱盡滄桑，而且更在于它驚世絕俗，能使人在精神上受到震動(dòng)。詞人與之相通者，大概就在這里吧！我以石為知已，石亦以我為知已，所以接著說“依約處 ，還問我 ：清游杖履公良苦。神交心許。”這個(gè)“苦”字語意雙關(guān)，既是說登山涉水之勞，也是說內(nèi)心之苦，知已難得，人間難求，既“神交心許 ”，便深合默契，難分難解，所以最后說“待萬里攜君，鞭苔鸞鳳，誦我《遠(yuǎn)游》賦 ”，從橫的空間展示了廣闊的天地 。韓愈《酬盧給事曲江荷花引見寄》詩云 ：“上界真人足官府，豈如散仙鞭笞鸞鳳終日相追陪 。”詞人要攜帶“山鬼 ”，駕馭鸞鳳，云游萬里了 ?！哆h(yuǎn)游》是《楚辭 》中的篇名 。詞人在這里說“誦我《遠(yuǎn)游》賦 ”，主要是表明他追求屈原偉大的愛國主義精神?！奥仿湫捱h(yuǎn)兮，吾將上下而求索?！保ā峨x騷》）屈原內(nèi)心的苦悶是與追求理想的渴望交織在一起的，辛詞的用意亦在于此。
這首詞把寫景合詠物揉合在一起來抒情言態(tài)。由于寓意深刻，感情熾熱，形象生動(dòng)，滲透著對(duì)國家興亡和作者本人身世的感慨，所以讀后感到有一種扣人心弦的藝術(shù)魅力。元人劉敏中曾寫過一首《泌園春·號(hào)太初石為蒼然 》④，顯然摹仿本詞。這說明《山鬼謠》一詞，對(duì)后世也是有一定影響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