歲暮和張常侍
魏晉 - 陶淵明
市朝凄舊人，驟驥感悲泉。
明旦非今日，歲暮余何言！
素顏斂光潤，白發(fā)一己繁。
闊哉秦穆談，旅力豈未愆！
向夕長風(fēng)起，寒云沒西山。
洌洌氣遂嚴，紛紛飛鳥還。
民生鮮長在，矧伊愁苦纏。
屢闕清酤至，無以樂當(dāng)年。
窮通靡攸慮，憔悴由化遷。
撫己有深懷，履運增慨然。
歲暮和張常侍詩詞賞析
[說明]
從此詩所寫內(nèi)容來看，當(dāng)作于晉義熙十四年（418）的除夕，陶淵明五十四歲。
這一年的十二月，宋王劉裕幽安帝而立恭帝，篡晉之勢甚顯。陶淵明此侍以雙關(guān)的筆法，從歲暮著筆，將市朝的變化。風(fēng)云的嚴厲，同歲暮的凄冷、暮年的悲傷融為一處，使全詩籠罩著濃重的悲涼感傷的氣氛。其中不僅抒發(fā)了詩人窮困愁苦。憔悴悲慨的“深懷”，而且深刻地寄托著對行將易代的憂慮與悲憤。
市朝凄舊人，驟驥感悲泉(2)。
明旦非今日，歲暮余何言(3)!
素顏斂光潤，自發(fā)一已繁(4)。
闊哉秦穆談，旅力豈未愆(5)！
向夕長風(fēng)起，寒云沒西山(6)。
厲厲氣遂嚴，紛紛飛鳥還(7)。
民生鮮長在，矧伊愁苦纏(8)！
屢閾清酣至，無以樂當(dāng)年(9)。
窮通靡攸慮，憔悴由化遷(10)。
撫己有深懷，履運增慨然(11)。
[注釋]
(1)歲暮：指除夕。張常侍：當(dāng)指張野?！稌x書?隱逸傳》說陶淵明“既絕州郡覲謁，其鄉(xiāng)親張野及周旋人、羊松齡、龐遵等，或有酒要之，或要之共至酒坐”。又據(jù)《蓮社高賢傳》記：張野，字萊民，居礙陽柴桑，與淵明有婚姻契；征拜散騎常侍，不就。因此稱張常侍。
(2)市朝：本指人眾會集之處，這里指朝廷官府，《華陽國志》：“京師，天下之市朝也?！弊髡摺陡惺坎挥鲑x調(diào)“閻閻懈廉退之節(jié)，市朝驅(qū)易進之心?！逼啵罕?。舊人：有雙關(guān)意，一指亡故之人，一指仕晉僚臣。驟驥：疾奔的千里馬，這里指迅速運行的太陽。悲泉：日落之處。《淮南子?天文訓(xùn)》：“（日）至于悲泉，愛止其女，愛息其馬?！边@兩句是說，人生易逝，光陰迅速。
(3)旦：早晨。何言：有什么話好說。
(4)紊顏：謂臉色蒼白。斂光潤：收斂起光澤，指面容憔悴，沒有光澤。一：語助詞、無義。繁：多。
(5)闊：迂闊。秦穆：即秦穆公，秦國的國君。旅：同“膂”，脊梁骨。旅力，即體力。愆（qiān 牽）：喪失?！渡袝?秦誓》記秦穆公說：“番番（pó婆）良士，旅力既懲，我尚有之?！保ǚ和梆?，白發(fā)貌）是說頭發(fā)花白的將士，已經(jīng)喪失了體力，而我尚有力。陶詩此二句反用其意，是說年老衰弱，體力怎能不喪失呢？所以說秦穆之談為迂闊。
(6)向夕：將近傍晚。長風(fēng)：猶“強風(fēng)”。沒：湮沒，遮蓋。
(7)厲厲：同“冽冽”，形容寒冷的樣子。嚴：重。
(8)鮮：少。矧（shěn 審）況且。伊：語助詞，無義。
(9)屢網(wǎng)：經(jīng)常缺。閾，同“缺”。清酷：指酒。
(10)窮通：窮困與通達。靡：無。攸：所。憔悴：面色黃瘦。這里指衰老。由化遷：聽隨大自然的變遷，深懷：深刻的感懷。
(11)撫己：檢點自己，回顧自身。履運：指逢年過節(jié)之時?？唬焊锌?、感嘆的樣子。
[譯文]
人生易逝悲命短，荏苒光陰增傷感。
明晨一至非今日，歲暮我又有何言！
臉色蒼白無光澤，花白頭發(fā)更增添。
穆公之語甚迂闊，人老豈能力不減！
薄暮之時長風(fēng)起，寒云陣陣籠西山。
北風(fēng)凜冽寒氣重，眾鳥紛紛疾飛還。
人生很少能長壽，何況愁苦相糾纏！
清貧常缺杯酒飲。無以行樂似當(dāng)年。
窮困通達無所念，衰頹憔悴任自然。
顧我本自懷深感，逢茲換歲增悲嘆。
-----------孟二冬《陶淵明集譯注》---------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