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高三十五書記
唐代 - 杜甫
崆峒小麥熟，且愿休王師。請公問主將，焉用窮荒為。
饑鷹未飽肉，側翅隨人飛。高生跨鞍馬，有似幽并兒。
脫身簿尉中，始與捶楚辭。借問今何官，觸熱向武威。
答云一書記，所愧國士知。人實不易知，更須慎其儀。
十年出幕府，自可持旌麾。此行既特達，足以慰所思。
男兒功名遂，亦在老大時。常恨結歡淺，各在天一涯。
又如參與商，慘慘中腸悲。驚風吹鴻鵠，不得相追隨。
黃塵翳沙漠，念子何當歸。邊城有馀力，早寄從軍詩。
送高三十五書記詩詞賞析
按《舊書》：高適，字達夫，渤海人，解褐授汴州封丘尉，非其好也，乃去位客游河右。河西節(jié)度使哥舒翰見而異之，表為左驍衛(wèi)兵曹，充翰府掌書記，從翰入朝，盛稱之于上前。據(jù)此，則適為書記，在翰未入朝之前，其入朝稱適，亦必在十一載時。蓋適同至京，而公作詩以送之也。若十四載，翰以風疾還京，闔門不與朝請，豈暇薦士君前乎?！锻ㄨb》謂：十三載五月，翰奏前封丘尉高適為掌書記。此特遙奏授官，恐適未必至京，何緣送贈詩章耶。明與《舊書》、杜詩不合。
崆峒小麥熟①，且愿休王師②。請公問主將，焉用窮荒為③。
（首戒邊將窮兵。天寶之亂，由當時黷武所致，公已先見其兆矣。高為書記，軍事皆得參謀，故以休兵息民告之。贈哥舒翰詩，先從朝廷發(fā)端，寄高書記詩，先從主將發(fā)端，起局正大。）
①黃希曰：《寰宇記》：禹跡之內，山名崆峒者三：一在臨洮，一在安定，一在汝州。黃帝問道之所，專指汝州，此當是指臨洮。蓋河西節(jié)度治涼州，而洮、涼在唐并隸隴右。古詩：“高田種小麥。”桓帝初童謠：“小麥青青大麥枯?！薄锻ㄨb》：積石軍每歲麥熟，吐蕃輒獲之，邊人呼為吐蕃麥莊。天寶六載，哥舒翰先伏兵于其側，寇至，斷其后，夾擊之，無一人得返者。自是不敢復來。此詩正指其事?！短浦尽罚横轻忌皆卺褐?，積石軍在廓州，廓去岷不遠。②《詩》：“王師之所?！雹邸督x》：“竭南極，窮東荒?！痹娧圆槐馗F兵于荒外也。
饑鷹未飽肉，側翅隨人飛①。高生跨鞍馬②，有似幽并兒③。脫身簿尉中，始與捶楚辭④。
（此原其遠行之故，窮而依人，有似饑鷹，且素負鞍馬之才，豈肯羈身一尉。鮑欽止曰：捶楚，謂鞭撲有罪者。）
①【朱注】《魏志》：陳登喻呂布曰：“登見曹公，言待將軍，譬如養(yǎng)虎，當飽其肉，否則噬人。公曰：‘不如卿言，譬如養(yǎng)鷹，饑則為用，飽則飏去?！庇帧稌x·載記》：“慕容垂，猶鷹也，饑則附人，飽則高飛?！雹趨琴|《答東阿王書》：“情踴躍于鞍馬。”③梁簡文帝詩：“少解孫吳法，家本幽并兒。”師氏曰：幽并二州，其俗習騎射也。《史記·張耳傳》：耳是時脫身游。④司馬遷《報任少卿書》：“被捶楚受辱?！薄逗鬂h·陳寵傳》：“宜滌蕩煩苛之法，輕薄捶楚，以濟群生。”《說文》：“捶，以杖擊也。”捶與捶同，皆木名。
借問今何官，觸熱向武威①。答云一書記②，所愧國士知③。人實不易知④，更須慎其儀⑤。
（此志其初為書記。設為問答，本于古詩。不易知，見事人之難，慎其儀，見行己之難，此朋友規(guī)箴之義也。）
①程曉詩：“今世褦襶子，觸熱到人家?！薄杜f唐書》：涼州，屬河西道。武德二年置總管府，天寶元年改武威郡，督涼、甘、肅三州，乾元元年復為涼州。洙曰：前漢武威郡，故匈奴休屠王地，武帝太初四年開。②《魏志》：太祖以陳琳、陵瑀為司空軍謀祭酒，掌書記室。③《國策》：豫讓曰：“智伯以國士遇我。”庚信詩：“疇昔國士遇，生平知已恩。”④《范睢傳》：侯贏曰：“人固未易知，知人亦未易?！雹荨对姟罚骸熬瓷魍x。”【黃庭堅注】《陶侃傳》：諸參佐當正其衣冠，攝其威儀，何可亂頭養(yǎng)望，自謂曠達耶。
十年出幕府①，自可持旌麾②。此行既特達③，足以慰所思④。男兒功名遂⑤，亦在老大時⑥。
（此冀其將來建樹。高遇哥舒，已在暮年，故有功名老大之語。）
①蔡邕《薦邊文韶表》：“幕府初開，博選清英?！睅煿旁唬耗桓撸攒娔粸榱x，軍旅無常居止，故以帳幕言之。廉頗、李牧市租皆入幕府，非因衛(wèi)青始有其號。②曹植《離思賦》：“欲畢力于旌麾?！睅熓显唬禾浦?，從軍歲久者，得為大郡，故云十年持旌麾。③蕭琛詩：“之子兩特達?！雹芄旁姡骸板缴淹??！雹蓐憴C詩：“男兒多遠志?！薄盾髯印罚骸肮γ氪??！雹薰旁姡骸袄洗笸絺??！?/p>
常恨結歡淺①，各在天一涯②。又如參與商③，慘慘中腸悲④。驚風吹鴻鵠⑤，不得相追隨⑥。黃塵翳沙漠⑦，念子何當歸⑧。邊城有余力⑨，早寄從軍詩⑩。
（末結送別之意。方聚而散，故恨結歡之淺。別難復聚，又有參商之感。驚風二句，已不得往，黃塵二句，高不能來，故囑其寄詩以相慰。從軍詩，仍應記室。此章四句起，十句結，中三段各六句。）①《左傳》：“愿結歡于二三君?！比螘P詩：“結歡三十載。生死一交情?！雹诠旁姡骸跋嗳トf余里，各在天一涯?！雹邸蹲髠鳌罚鹤赢a以辰為商星，參為晉星。蘇武詩：“昔為鴛與鴦，今為參與辰。”此本左氏也。鄭司農說星土引《春秋傳》曰：“參為晉星，商為大火?！笔几淖笫媳疚?，而參商并稱。蔡琰《胡笳》：“同天隔越兮如商參。”此又本于鄭氏也。④《詩》：“或慘慘畏咎?！标憘呍姡骸俺了冀Y中腸?！雹莶苤苍姡骸绑@風飄白日?！薄稄埩紓鳌罚骸傍欩]高飛，一舉千里?！雹薏苤苍姡骸帮w蓋相追隨?！雹哂仲x：“揚黃塵之冥冥?！薄肚皾h書》：“隔以山谷，壅以沙漠?！雹嗵K武詩：“念子不得歸?！雹帷渡叹齻鳌罚罕M遷之于邊城。諸葛穎詩：“玄覽屬睿詞，風云有余力?！雹馔踔傩小稄能娫姟贰ｅX謙益曰：《唐書》：明皇方有事石堡城，裙問王忠嗣以攻取之略，忠嗣奏云：石堡險固，吐蕃舉國而守之，臣恐所得不如所失。帝因不快。六載，董延光獻策，請下石堡城。詔分兵接應，忠嗣■勉而從。延光過期不免，訴忠嗣緩師，征入貶官。八載，哥舒翰大舉兵，伐石堡城，拔之，士卒死者數(shù)萬，果如忠嗣之言?！锻ㄨb》：翰又遣兵于赤嶺西開屯田，以謫卒二千戍龍駒島。冬，冰合，吐蕃大集，戍者盡沒。明皇有事于西戎，垂二十年，用哥舒翰于隴右，始克石堡城，而靡敝中國多矣。此詩以窮荒為戒，亦以見哥舒翰之謀國不如忠嗣也。
按：捶楚有兩說，一云尉楚罪人，一云尉自受楚?！渡凼下勔婁洝芬?a href="http://saninova.com.cn/shici/dumu.html" target="_blank">杜牧之詩云：“參軍與簿尉，塵土驚劻勷。一語不中治，鞭笞身滿瘡?！贝酥肝颈淮烦?。張綖引韓昌黎詩云：“棲棲法曹掾，何處事卑陬。何況親犴獄，敲榜發(fā)奸偷?！眲t尉固以捶楚為職矣。友人萬斯同曰：與人贈別，而舉其戮辱賤事，恐不近情?？几哌m為封丘尉時，作詩云：“只言小邑無所為，公門百事皆有期。拜迎官長心欲碎，鞭撻黎庶令人悲?！惫识殴瓦_夫云“脫身簿尉中，始與捶楚辭”，即用高詩意也，還作捶楚他人為是。
-----------仇兆鰲 《杜詩詳注》---------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