乳燕飛/賀新郎
宋代 - 周密
波影搖漣甃。趁熏風(fēng)、一舸來時，翠陰清晝。去郭軒楹才數(shù)里，蘚磴松關(guān)云岫?？戾忑X、筇枝先後?？瞻胛Ｍた熬圻h，看洞庭、縹緲爭奇秀。人自老，景如舊。來帆去棹還知否。問古今、幾度斜陽，幾番回首。晚色一川誰管領(lǐng)，都付雨荷煙柳。知我者、燕朋鷗友。笑拍闌干呼范蠡，甚平吳、卻倩垂綸手。吁萬古，付卮酒。
乳燕飛/賀新郎詩詞賞析
【注釋】：
原序：辛未首夏 ，以書航載客游蘇灣，徙倚危亭，極登覽之趣。所謂浮玉山、碧浪湖者，畢橫陳于前，特吾幾席中一物耳。遙望具區(qū) ，渺如煙云，洞庭、縹緲諸峰，矗矗獻狀，蓋王右丞、李將軍著色畫也。松風(fēng)怒號，暝色四起，使人浩然忘歸?？粦压牛吒枧e白 ，不知身世為何如也。溪山不老，臨賞無窮，后之視今，當有契余言者。因大書山楹，以紀來游。
這首詞是首記游抒情的作品，為作者與友人游湖州烏程的蘇灣時寫成。時值南宋度宗咸淳七年，南宋滅亡在即。作者面對黑暗動蕩的社會現(xiàn)實，雖滿腹憂慮和不滿，但又無能為力，于是便與張樞，楊纘等詞友往來于臨安，湖州的清山綠水之間，借以逃避現(xiàn)實。作者因而寫下了大量優(yōu)美的游抒情詞，但情調(diào)大多頗為消極。這便是其中的一首。
據(jù)周密《癸辛雜識》記載，蘇灣在烏程縣南，蘇軾當年守郡時曾筑堤其側(cè)，因而得名。當時是作者詞友趙菊坡家園。“去南關(guān)三里，而近碧浪湖；浮玉山在其前，景物殊勝。山椒有雄跨亭，盡見太湖諸山?！痹~前小序生動簡潔，描繪了當?shù)睾綁邀惻c秀美，并簡單交代了游覽過程。
詞的上片記游賞過程。從泛舟寫起，到對景感嘆換頭?！安ㄓ皳u漣瓦甃。趁熏風(fēng)、一舸來時，翠陰清晝 ”。湖水碧波蕩漾，光影映照堤壁上，搖曳不定。詞人的輕舟在醉人的熏風(fēng)吹拂中輕輕搖過，作者落筆如畫，猶如電影鏡頭中的一幅晴湖泛舟圖?！叭ス庨褐竿づ_，磴是山道石階。離開縣城南關(guān)才三數(shù)里地，已經(jīng)充滿了野逸之趣。蘚苔密布的山徑石階、道旁對列關(guān)前門的古松、白云舒卷的青翠峰巒，⋯好像從山陰道上行，“山川自相映發(fā)，使人應(yīng)接不暇”。詞人們紛紛沿著山徑尋勝訪幽?！翱臁笔峭纯斓囊馑肌Ｄ铣卧娙酥x靈運喜歡登山。他特制了一種爬山鞋，上山時去掉鞋的前齒，下山時去掉鞋的后齒，以保持身體平衡 。這里作者用此詞語 ，借以說明登山活動 ，“空半危亭堪聚遠，看同庭縹緲爭奇秀”，寫登山所見。高亭聳于山崖之上，空谷幽幽，橫于眼前。登亭眺望，太湖浩浩無垠，洞庭山縹緲峰浮沉于波濤之間，此情此景，一時盡收眼底。聚遠：將遠處景物收聚于眼底。憑欄遠望，作者禁不住感慨萬千，“溪山不老，臨賞無窮”，人生短暫，只不過如曇花之一現(xiàn)百駒之過隙罷了?！叭俗岳?，景如舊”，收束上片。是上片寫景紀游與下片懷古抒情、上片空間延伸與下片時間審度的中間過渡。
換頭“來帆去棹”，泛指往來的船只?！皢柟沤?、幾度斜陽，幾番回首”？是說歲月如流水般逝去，彈指間度過，所謂“幾個殘陽了今昔”。言外之意，人生應(yīng)當縱情適意，何必拘泥于世間的是非恩怨之中呢？作者在這里頗有超脫世俗之外，諦視人生、規(guī)勸世人的意味 ?！巴砩淮ā倍?，似從姜夔《八歸》詞“最可惜一片江山，總付與啼鴃”化出。比不上原句精警，但也空靈淡湯，清雅可玩 。這一片清山秀水，有誰能夠占有并且領(lǐng)略它呢？蘇東坡說得好：“江山風(fēng)月，本無常主，閑者便是主人。”若閑人不來，則只有任雨中之荷、煙中之柳自作主張了?！皝矸ヨ敝腥?，來也匆匆，去也匆匆，未必能知此意。而我今天載客俱來，登臨攬勝，悅目賞心，日暮忘歸，暫作湖山之主，可以說是平生最愉快的事了。不單是自己識得其中的樂趣，“知我者、燕朋鷗友”，同行諸人也有同樣的認識，燕朋鷗友，指吟社的同人。也可以理解成大自然的海燕和湖鷗。“笑拍闌干呼范蠡，甚平吳 、卻倩垂綸手 ”？這句系化用江湖詞人盧祖皋《賀新郎》：“猛拍闌干呼鷗鷺，道他年、我亦垂綸手?！狈扼唬絿蠓?，幫助越王勾踐滅吳后，后在太湖隱居下來。倩，請。垂綸手，釣魚的人，此指代隱居山林的隱士。作者這里故意顛倒了一個事實：范蠡在平吳之后，擔(dān)心“鳥盡弓藏，兔死狗烹”的結(jié)束，才不得不退隱太湖，于波濤煙雨中求得保全，并非隱居了多年之后，才被請了來幫助滅吳。作者偏那樣說，意思是范蠡本是隱士，被請出來平吳了。詞人們遙望太湖，談起泛舟太湖的千古高人范蠡，禁不住拍闌大笑，好像在說目前我們很難有所作為，倒不如隱居江湖殘了一生 。作者到此突然頓住 ，宕開酣暢一筆 ：“ 吁萬古，付卮酒?！边@首詞的詞序?qū)懙梅浅?yōu)美，是一篇精美清麗的微型游記散文。作者在詞風(fēng)上已超過前人姜夔，詞序發(fā)揮散文特長，紀游寫景，構(gòu)成全詞的一個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。詞、序并讀，一韻一散，有“照花前后鏡，花面交相映”之趣。這與宋元之際中國畫上題詩鈐印、詩畫融合是同樣做法。
詞的下片運用了許多疑問句、反詰句，富于變化跌蕩起伏的章法結(jié)構(gòu) 。作者多次發(fā)問并且明知故問，問而不答，既含蓄深沉，又淋漓盡致，強烈抒發(fā)了江湖雅人的放達胸襟和懷古幽情。同時又與上片紀游的平緩筆調(diào)形成鮮明的對比，反映出作者的獨具匠心。這首詞的第三個特點是寫景紀游清雅如畫。周密多才多藝，不僅工詞，又善出精畫，且愛好收藏，并著有多種野史筆記。他把繪畫的特長融匯到詞的創(chuàng)作中，使其詩文之中飽含畫境，別具特色。詞疏密相生，字里行間時而留出空白，具有鮮明的“清空”特點，耐人回味。